為什麼孩子不說話?破除「選擇性緘默症」的迷思與三大刻板印象

為什麼孩子不說話?破除「選擇性緘默症」的迷思與三大刻板印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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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

我首先要挑戰的刻板印象是,選擇性緘默症只發生於童年時期。第二個要挑戰的刻板印象是,選擇性緘默症只發生在學校。第三個刻板印象是,大多數、或甚至全部的選擇性緘默孩童都曾被虐待。

文:卡爾・薩頓(Carl Sutton)、雪莉兒・弗雷斯特(Cheryl Forrester)

挑戰選擇性緘默症的迷思與刻板印象

我首先要挑戰的刻板印象是,選擇性緘默症只發生於童年時期。事實上,它可能延續至成人。本書的選擇性緘默者可以作為見證,包括十幾歲的青少年,還有從二十歲出頭到接近六十歲的成人。我的研究顯示,選擇性緘默症如果延續至成人,嚴重程度通常在二十歲出頭達到最高峰。不過,也有一些人直到五十多歲仍有重大的社交和說話困難,甚至與較年輕時相比並未減輕。至於五十多歲以後的資料則少之又少。

第二個要挑戰的刻板印象是,選擇性緘默症只發生在學校。根據我的研究,它其實發生在各式各樣的情境中:和陌生人、老師、同儕、醫師、牙醫、叔叔阿姨、祖父母、繼父繼母,甚至少數人對著父母也無法說話。

第三個刻板印象是,大多數、或甚至全部的選擇性緘默孩童都曾被虐待。這當然是錯的,應該不必多加解釋。遺憾的是,社會大眾卻仍普遍認為選擇性緘默症是疏忽或虐待直接造成的。這個誤解源於過去緘默總被形塑為心理創傷的必然結果。因此,有些為孩子盡心盡力的父母,仍得面對老師或其他人不公平的偏見和質疑。

茱莉亞寫出了身為家長的經驗,老師指責她女兒的選擇性緘默症是她的錯:

我們私下與老師會談。老師說:「妮琪小時候一定發生過什麼事。」在我聽來,她就是間接地指責我虐待孩子。

那位老師還說,我送女兒進學校時從不親吻她。他們以為一切都是我的錯,這令我很震驚。其他家長都不想和我說話了。

茱莉則寫了以下的經驗:

和我們不熟的人經常大聲地問我:「當時她發生了什麼事?」賈絲汀也聽到了。他們以為我會說出什麼可怕的事情,讓我們美麗的女兒突然從此不能說話。其實什麼事也沒有。

滿分的、充滿愛的家長也可能有選擇性緘默的兒女。質疑他們對待小孩的方式,無疑是可惡的。引發選擇性緘默症的因素,經常是無法解釋的,和/或者是芝麻小事(至少從大人的觀點來看是如此)。

並沒有證據顯示,選擇性緘默的孩子比一般孩子更可能、或更不可能遭受過虐待或情感傷害。

在此引用英國選擇性緘默症資訊與研究協會(Selective Mutism Information and Research Association)的斯拉金和史密斯的話:

有些家庭中存有較複雜的問題,若有懷疑,應介入處理。假設所有的個案/或絕對沒有個案遭受虐待或者情感傷害,都是常見的錯誤。

既然選擇性緘默症是焦慮障礙,當然可能因引發焦慮的生活經驗而惡化。事實上,許多干擾或破壞性的生活經驗,都會加劇孩童或青少年的選擇性緘默症狀況,包括:搬家、父母爭執或離婚、父母有心理疾病、失去親人、霸凌、恥辱,和感覺自己與別人不一樣等。本書便舉出了各種實際例子。

其他可能造成選擇性緘默症的環境因素,包括地理位置孤立,例如:孩子在第一次上學之前,與別人互動的機會太少。

當孩子置身於不同的文化背景中,需要面對外語的環境時(比如住在英國倫敦的日本小孩),也可能發展出選擇性緘默症。

選擇性緘默症是一種保持安靜的強迫行為

許多小孩面對陌生人而感到焦慮、覺得脆弱或危險,或者和主要照顧者分離時,都會出現保持緘默的強迫行為,這是正常反應,並非選擇性緘默的小孩所特有。當這種行為持續超過學校生活的初期,或引起嚴重的人際互動困難時,才會診斷為選擇性緘默症。因此,小孩開始上學的第一個月被排除於正式診斷標準之外,而僅視為轉換情境的緘默反應,通常持續不到一個月。選擇性緘默症通常會持續好幾年,而非幾個月。在實務上,有經驗或者瞭解辨認方法的人,很容易做診斷。其實很簡單,選擇性緘默者在某些情境之下無法說話。

從演化的觀點來看,遭受威脅時保持緘默,只是為了避免引起獵食者的注意所採取的退縮行為。儘管人類發展出了精緻的文明,但是畢竟我們仍然都是動物。學者將選擇性緘默類比為動物「凍住」(freeze)的防衛反應。根據我的經驗,我同意對年幼的孩子而言,選擇性緘默症感覺起來的確如此。小時候,我對於某些人保持緘默,並非經由思考或出於什麼想法,那完全是「刺激」(威脅性人物靠近)和「反應」(保持安靜)的運作。

叢林裡的動物一發現飢餓的獵食者逼近時,便立刻變得安靜且小心翼翼。同樣地,選擇性緘默的孩子亦出於自動和潛意識的機制,本能地採取緘默來躲避威脅,雖然他們所感知的威脅是來自於易受傷和被注意,而非被吃掉的危險。選擇性緘默的孩子並非刻意選擇保持緘默,而是當他們在身體、情緒或心理上感受威脅時,反擊或逃跑的本能反應便迫使他們緘默。因此,「被注意」(例如:暴露於人際互動情境)與緘默反應之間有直接的連結。同樣地,與主要照顧者分離也直接和緘默連結,因為分離帶來了危機和不適感,對於幼童尤其如此。

根據以上選擇性緘默症根本原因的描述,它並不需要任何壓力或創傷事件來加以引發。有些小孩先天的氣質,便是較易受到暴露與脆弱感的影響,自閉症和焦慮傾向的小孩尤其如此。

緘默的牢籠——從我的經驗談起

根據我的經驗,在某些人聽得到的範圍之內,我絕不可能說話。只要他們靠近,我就感到一股無法承受的壓力,並且陷入緘默的牢籠。即使他們只不過出現在房間的另一端,我也感到私人的空間受到侵害。光是想到他們可能聽到我的聲音,便令我不知所措。

對於選擇性緘默的小孩(或大人)而言,說話可能是非常親密、令人緊張、困窘和備感威脅的舉動。選擇性緘默的小孩通常傾向於迴避風險,而保持靜默通常讓他們感到比較安全。他們的感受如此強烈,以至於在具有威脅的情境中,開口說話簡直難如登天。我的經驗是,只要說出一個字就好像將把我整個內在世界的鑰匙交給別人,向他們暴露出我的思想、感情、缺乏、欲望和需求。分享這些事情,總是令我感到非常不舒服。

即使我終於真的能夠與某些人輕鬆相處,我依舊無法和他們說話。雖然我通常很想講話,但我就是無法跨越說話的障礙。我小時候,對於保持緘默的原因覺得高深莫測,不瞭解自己為何不開口。現在回想起來,主要原因似乎是某些人原本就會引發我無比的壓力,我害怕說話會再度引起他們注意。只要我不說話,我就很安全。如果我開口了,就又得經歷壓力,而每一次感受到的壓力都會比以往更嚴重。我當然非常想要避免改變,尤其當改變可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或審視。

選擇性緘默的孩子或大人一旦保持靜默一段時間,周遭的人便開始不再期待他們開口說話。既然別人除了靜默別無期待,於是開口說話的恐懼(說話模式的牢籠)益發加深,一想到說話就覺得難上加難。在別人完全沒有預期之下開口,就好像自己是藏在盒子裡的彈簧玩偶,蓋子打開突然跳出來向每個人說:「驚喜!」而當初的緘默正是由這些人所引發的。

或許必須親身經歷過選擇性緘默症,才能瞭解受困於緘默的牢籠有多麼痛苦。 然而,一般人的誤解更增添這份痛苦。人們認為緘默是自己的選擇,是自己「拒絕說話」,因此鮮少給予同情和支持。事實上,沒有比這個看法錯得更離譜的了。

有時候,說話行為等於「分離」和「依附」行為

我先前描述過緘默、威脅和分離的關聯,當幼童面對威脅或與照顧者分離時,保持緘默完全是自然的反應。似乎有許多選擇性緘默的孩童,也同時有分離焦慮和/或依附障礙。事實上,有些學者將選擇性緘默形容為「缺乏安全感的依附行為」。

在此以實際例子(至少從我的經驗來看),說明說話行為與依附行為的關聯。我熟悉的人若和他們的親戚或其他有關係的人一起出現,總會引發我的緘默。例如:因為和繼父同住,我變成無法跟媽媽說話;我朋友的伴侶或朋友如果在場,我就無法開口;女兒的未婚夫或朋友也會引發我的緘默;在岳母或太太的朋友面前,我無法和太太講話。只有當在場的第三者與我熟悉的人沒有關係,我才能說話。尤其成人以後,如果第三者與「依附對象」完全沒有關係,我大概可以和他們說話,例如來我家修熱水器的工人。

因此,我這方面的說話行為呈現「三角形模式」:一個角是我自己,另一個角是依附對象,第三個角則是與依附對象有關係的人。我內省之後覺得,似乎我一方面預期「暴露於人際互動情境」(因而需要依附對象的支持),另一方面又預期當半熟不熟的人在場,我會「失去依附對象」。

上述三角形模式也可以解釋所謂的「進行性選擇性緘默症」(progressive mutism),它是選擇性緘默症的一種形式,會讓人逐漸退步直到無法跟任何人說話。我小時候,緘默的行為持續擴散與惡化,因為我不但無法克服對第三者的緘默,也變得長期無法和依附對象說話。譬如我弟弟結婚時,我無法和他太太說話,連帶地也從此無法跟他講話。小時候,未來的繼父搬來同住時,我也從此停止和媽媽說話。當我無法對某人說話,我也就沒辦法對任何與他有關係的人講話。因此,很快地,緘默便擴散至我生命中幾乎所有的人。

直到現在,每當面對類似的三角形模式時,我還是會強烈感受到停止說話的強迫意念。

我並不認為上述三角形模式,存在於每一個選擇性緘默的大人或小孩的身上。但是我相信,這的確相當常見。本書第十三章有一位家長露易絲也寫到她女兒的三角形模式。我們可以說,「悄悄融入」(Sliding-in)這個治療技巧便是直接針對三角形模式而設計的。這個方法是循序漸進地將引發緘默的第三者,融入孩子和他信任的人之間的情緒空間,從而建立信任關係。

「悄悄融入」的治療技巧是美琪・強生和艾莉森・溫特琴斯所提出。大致的方法是由孩子無法說話的一個對象(例如:老師),逐漸移動至進入聽得見孩子聲音的範圍(例如:由半開的門外聽到)。孩子由自己信任且可以說話的人陪同,整個過程都小聲地數著數字。關於「悄悄融入」以及其他治療技巧的詳細步驟,請參閱《選擇性緘默症資源手冊》第十章。

根據我自己的經驗,我靠著對我媽媽朗讀一本書開始恢復和她說話,剛開始只是耳語,漸漸增加了音量,直到可以使用正常聲音。這個過程類似另一個治療技巧,叫做「塑型」(shaping)。「悄悄融入」和「塑型」都遵循了「漸進暴露」與「去除恐懼」的原則。

對於像我一樣無法與父母/繼父母說話的孩子,父母離婚是常見的經歷。當然,離婚本身就是家庭環境中莫大的焦慮來源。接著,若父親或母親再婚或交男、女朋友,更是直接將陌生人帶進了孩子的個人空間,使得原已很焦慮的孩子更難承受。對於原本就是選擇性緘默的孩子,這種情況可能非常煎熬,尤其當繼父或繼母又充滿控制欲或敵意。但是我必須說明,即使是最善良、最溫和的繼父母,要與選擇性緘默的孩子建立關係進而彼此交談,也是極為困難的。在父母離婚之前,我已長期受選擇性緘默症之苦,他們離婚又使我的狀況大幅惡化。

相關書摘 ▶這些有苦說不出的靈魂:「選擇性緘默症」,一種選擇不了的沉默焦慮

書籍介紹

本文摘錄自《為什麼孩子不說話?:選擇性緘默症,一種選擇不了的沉默焦慮》,寶瓶文化出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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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卡爾・薩頓(Carl Sutton)、雪莉兒・弗雷斯特(Cheryl Forrester)
譯者:黃晶晶

「不說話」,容易被誤會只是害羞、故意作對、很跩、沒禮貌⋯⋯在長期遭誤解、輕視,甚至霸凌下,孩子失去了自信,無法好好上學,交不到朋友。其實,它可能由先天敏感特質引發、受環境劇烈變動影響,而且並非長大就會好,甚至可能衍生更嚴重的焦慮和憂鬱,跟著人一輩子。理解和接納,讓被封印的聲音破繭而出。

選擇性緘默症是極隱性的病症,從鑑定到醫治,心理諮商、語言治療及特教系統等協助資源極少。而透過本書的數十位選擇性緘默者、家長、老師及專業心理師,在學習、工作、家庭、社會與人際領域的生命故事分享,我們瞭解到循序漸進地建立信任,將有機會助其走出恐懼與焦慮。愈是有口難言,愈需要用心理解、接納,才能在黑洞般的沉默中,找到珍貴的溝通之門。

為什麼孩子不說話
Photo Credit: 寶瓶文化出版

責任編輯:游家權
核稿編輯:翁世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