喬治女孩

作品賞析

一步一步做向自己

幸佳慧（兒童文學作家）

人們閱讀，是為了走出舒適的牢籠，了解世界、看到多樣的生命情境。而閱讀的製造者：作家，如果要豐富他們的產品，除了從自身體驗出發，大部分得靠他的觀察去捉模自己以外的人生經驗，故事角色表現得是否多樣且鮮活，端看他揣摩得夠不夠深刻或敏銳。

不過，有些角色，即使是作家自身有經驗，也會因為身為少數或背負污名，而有無法充分發揮的難言之隱，例如五十年前的同志童書作家，不敢寫同志議題也不願意表白自己是同志，但現在勇於面對社會的同志創作者多了，他們因此也樂意寫出切身經驗的作品，鼓勵更多新世代勇敢面對不一樣的自己。

要有這樣的良性循環，需要社會出現容納多元文化、多元特質的倡議聲音，才能慢慢鼓勵隱身於多數的他們勇於走出陰影。在多元文化的「性別認同」中，在傳統男女二元論之外提倡的LGBTQ，便是去正視女同志、男同志、雙性戀、跨性別者、酷兒（非男女可簡單定義）群體的存在，並尊重且認同他們相等的生存權利。

事實上，這些群體不分種族、膚色與宗教，一直存在人類社會，只是因過去專業科學不成熟、無法充分解釋，這些被視為特異的少數，往往容易落入狹隘的詮釋與偏見，變成多數人壓迫排擠的對象。這本書之所以難得可貴，原因之一是它的主角是個「跨性別者」，而它正是由一個跨性別的作者寫的，這種真誠的「說出」，獲得了美國青少年廣泛的閱讀。

故事的主角名叫喬治，十歲，有著男性生理構造，但心理上卻渴望自己是女生，也覺得自己是女生，當她穿女生衣服、打扮成女生模樣、做女生喜歡做的事情時，都會讓他舒服自在，充分擁有自己的感覺――這就是跨性別兒童。跨性別者，通常在年幼時就對自己的生理性徵展現排斥感，並明顯偏好扮演另一個性別角色。

但由於幼年恰巧也是兒童開始接觸社會形塑性別樣板的初期，因此像男生愛粉紅色、玩洋娃娃，或女生不愛穿裙子等小細節，通常會被大人視為不熟練而忽略。若跨性別者這時候沒有被明確確認，便會陷入比較長期的分裂困境裡，他們一方面得扮演生理的社會角色以應付外界，一方面只能在私祕的世界裡尋求慰藉。這當中他們會經歷困惑也會探求別人的理解跟認同，但如果過程不順利便會產生諸多負面的情緒，像受到他人取笑而沮喪，因懷疑自己有問題、為自己的「不同」感到羞恥而否定自己等等。

故事裡的喬治，正處於努力想讓她信任的人了解她的問題，包括她的家人跟最好的朋友。當班上要進行一場戲劇演出時，喬治不由自主的認同了故事的女主角夏綠蒂，因為她的臺詞讓喬治讀來如沐暖流，有如一體，同時她也想藉由演出，釋放她是女生的訊息讓家人知道。可是，班上師生沒有人認為母蜘蛛應該由男生來飾演。

在她爭取夏綠蒂角色與想讓別人知道他是女生的過程中，因為遭遇困難也讓她幾度前進又退縮，幸好有兩個關鍵角色：她的好友凱莉與心理已準備好接受喬治身上有所不尋常的哥哥，終究幫助她成功的把「祕密」說出來。

喬治的「性別認同」是女生，她有著偏向陰柔的「性別特質」。「性別特質」本來就是多元的概念，不管是男生、女生、男同志、女同志或是跨性別者，他們都各自有不同的特質，有些男生很陽剛、有些陰柔，有些是同時具備兩種特質。因此，性別特質不是絕對一種或兩種，它像彩虹的「連續光譜」一樣，雖有色系但每個細微變化的顏色都有它實際存在的位置。

因為各類群體的性質都多元，感覺起來也許有些複雜，例如特質偏向陰柔的男生或男同志，會跟跨性別的男生重疊，故事裡喬治的媽媽跟哥哥就以為喬治是同志，但同志跟跨性別不一樣，複雜不代表錯誤，生命本來就有它豐富多樣的面貌。

故事中，作家愛力·吉諾引用《夏綠蒂的網》來穿針引線，喬治強烈想要演出夏綠蒂一角的原因，除了明顯的性別認同，還有另一個隱性角度也值得我們思索。事實上，喬治被困在男性的身體裡，常因為多愁善感的柔弱特質被同儕取笑，更像是故事裡另一個主角：發育不良、隨時要面臨被放棄的小豬韋伯。但是，正因為喬治內心不甘淪為被動、被宰制的角色，她才渴望自己可以是身形更小卻更有力量、可以改變別人命運的夏綠蒂。

所以喬治既是韋伯，也是夏綠蒂，前者是困住她的角色，後者是讓他重生的角色。喬治在眾人面前演出夏綠蒂，不只象徵性的在性別上獲得宣告的滿足，在行動、勇氣與突破局限等本質上更是她對自己必要的內在召喚，這種投射對喬治來說更具催促力量，能夠為她準備接下來的挑戰：她將跟家人一起尋求醫生的協助，面對學校和社會的認同。

我相信，沒有人會反對「一個人能做自己才能坦然快樂」這個道理。只要不做傷害別人與自己的事情，想當什麼樣的自己是一個人該有的權利，面對社會異樣的眼光，我們該準備的其實並不多，就是喬治「一步一步」面對的勇氣罷了。這也是作家愛力·吉諾要告訴大家的訊息：一步一步的「誠懇做自己」，一步一步的讓別人接受「最真的自己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