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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舉手說不認識「大屠殺」這個字,整間教室鴉雀無聲

2018/02/28 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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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

一次的小考失敗,並不會改變我對老舊教條的信仰,但是一堂西方藝術課做到了。

文:Tara Westover(《我的求學路》作者)
翻譯:Wendy Chang

塔拉出身於愛荷達州農村一個基本主義摩門教的倖存者家庭,她從來沒有上過學,只有在做完家裡回收和採集的工作後有點自學的時間。回憶錄《我的求學路》(Educated: A Memoir)講述了她如何在16歲那一年自學足夠的數學和文法,成功錄取楊百翰大學,一路念到劍橋大學取得博士學位,但是代價是切斷家庭關係的故事。以下是部分書摘。

美國歷史課的教室是以先知約瑟・斯密(Joseph Smith)命名的禮堂,我以為美國歷史會很簡單,因為父親早就告訴我開國元勳們的故事,我對華盛頓、傑佛遜和麥迪遜瞭若指掌。但教授們幾乎不會提到他們,反而是談論「哲學基礎」和希塞羅、休謨的著作,這些名字我從來沒聽過。

第一堂課教授說下次上課前會先考本周的閱讀作業,我花了兩天的時間和課本上密密麻麻的段落奮戰,但是諸如「市民文藝復興主義」(civic humanism)和「蘇格蘭啟蒙運動」(the Scottish Enlightenment)就像書頁上的黑洞,吞噬著其他字詞,我有考隨堂測驗,但是一個問題都不會寫。

這次的失敗在我腦海揮之不去,我是否會沒事?到現在自學的知識是否足夠?這似乎是個預兆。經過考試之後答案似乎很明顯了:是不夠的。意識到這點後我可能會憎恨自己的成長背景,但我沒有。我對父親的忠誠和我們之間的距離是成正比的,在山上我可以反抗,但在這裡,這個聲音響亮又光線明亮的地方,被一群偽裝成聖人的異教徒包圍著,我堅持每個真理、每個他曾教導我的教義。醫生是萬劫不復之子,而在家自學則是上帝的命令。

一次的小考失敗,並不會改變我對老舊教條的信仰,但是一堂西方藝術課做到了。

我到教室的時候裡面很明亮,早晨的陽光穿透著高牆上的窗戶,溫暖地照著,我坐在一個穿著高領罩衫的女孩旁邊,他叫凡妮莎,「我們應該要黏在一起,因為我覺得全教室只有我們兩個是大一。」

一個小眼睛、高鼻子的老先生走進來把窗戶關上,課堂開始了。他打開開關,投影機的白色光照亮整個教室,幻燈片投影出來是一幅畫作,教授討論了構圖、筆觸和畫作歷史,接著他一幅幅地討論下去。

接著投影機秀出一張很奇怪的圖片,一名男性戴著褪色的帽子、穿著過大的大衣,身後隱約有道水泥牆,他手上拿著一張紙靠近臉,但視線並不在紙上,而是在我們身上。我打開為了這門課買的圖鑑,想要看得更仔細,畫作的下方有斜體文字,但我看不懂,好像有個像黑洞一樣的字在正中間,吞噬著其他文字。我有看過其他同學問問題,所以舉手發問。

教授點了我,而我大聲唸出那行文字,但遇到那個字的時候我停住了,我說:「我不認識這個字,是什麼意思?」

整個教室鴉雀無聲,不是安靜的沉默,也不是噪音突然被關靜音,而是近乎暴力的沉默。沒有人翻閱文件,沒有鉛筆刮過紙的聲音,教授的嘴唇緊閉著。「謝謝你啊」,接著他回到自己的筆記上。

課堂剩下的時間裡我幾乎沒有動,而是盯著鞋子認真思索剛剛發生什麼事,還有為什麼每次都我抬頭看的時候,總能感覺到有人正在看著我,好像我是個怪胎。我當然是個怪胎,心知肚明,但是我不懂他們是如何知曉的。

下課鐘響起時,凡妮莎把筆記本收到包包裡,接著她停住然後說:「你不應該開那樣的玩笑,真的不好笑」,在我回應之前她就走出教室了。

我一直留在位置上直到大家都離開,假裝大衣的拉鍊壞掉了,好讓自己可以躲過所有人的視線。接著我直接衝到電腦教室查詢「猶太人大屠殺」(Holocaust)這個字。

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時間坐在那裏閱讀相關資料,但某個點我讀夠了,往後靠在椅背上、盯著天花板看。我應該是嚇到了,但究竟是因為知道某件可怕的事嚇到,還是因為驚嚇於自己的無知,我真的不太確定。我很確信自己當下有神遊了一下,不是想到集中營,也不是墳墓或是毒氣室,而是我母親的臉。有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,很劇烈、很陌生,我不太確定是什麼,讓我很想要對她尖叫,對我自己的母親尖叫,這個想法嚇到我了。

我搜尋自己的記憶,某種程度上「猶太人大屠殺」這個詞對我並不陌生,也許母親在我們採集玫瑰果或是做山楂油時有教過我這個詞。我似乎真的有模糊的記憶是猶太人在某個地方被屠殺,但我以為只是像波士頓大屠殺那樣的小型衝突,父親常談到這件事,說是有六名民眾被專制的殖民政府射殺,對數量規模的誤解(五對上六百萬)聽起來根本不可能。

下堂課開始之前我找到了凡妮莎,並對這樣的玩笑話道歉,我並沒有解釋什麼,因為根本無法解釋,我只說自己很抱歉、以後不會再犯了。為了履行承諾,那個學期我都沒有再舉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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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翁世航
核稿編輯:潘柏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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