做夢,穆西總覺得在夢中也有一絲暈眩感。
他既無法像夢魔一樣,拋棄做夢的能力不露任何弱點,也無法像人類一樣,潛入最深層的睡眠。
夢境對他來說,有種與自己剝離的奇怪感覺,他總覺得他能同時感受到這副身軀裡的昏沉睡意,同時又游移在虛無的彼端世界。也因為如此,穆西對做夢很反感。
但穆西能說,包含『他』的夢境,總是例外。
就這樣靜靜佇立在空間未知的某處,夢裡的空氣分子似乎總是比現實重了幾分,穆西看見不遠處有個恍惚的人影漸漸清晰起來。
過沒多久這個人就站在他眼前了,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辦到的。
這個人的臉上沾著一些灰塵,彷彿來到他的夢裡也需要跋山涉水;他的五官、他的眼神,以及他的舉手投足,都如同穆西熟悉的樣子。
他站在他的眼前,緩緩伸出手來,用手背撥開了穆西腰間的披風,落在他配帶在腰上的匕首。這些動作都如同慢速播放的影片,在穆西眼前上演。
但接下來,影片的速度卻又旋急快轉似的,眼前的人抽出匕首,插入了穆西的腹部;肉體悶哼了一聲,但隨即感到疼痛的是心臟,這痛楚逼得穆西驚醒,下意識的拔出腰間那把不該被人奪走的武器──
他太掉以輕心了。
穆西將張開雙眼第一個看見的人揪住,摜到身下來,緊握的匕首堵上了他的頸子──!
穆西的雙眼夾雜著憤怒與銳氣,有別於他身下那人還極力安撫他的神情。
被穆西壓制住的人並沒有反抗,穆西的肘還頂著他的胸口,這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,除此之外,這個人似乎並沒有被嚇著。
他是夢裡那個人。
「……差那麼一點我就會殺了你,奧塔斯。」穆西把哽住的氣息全吐了出來,退開身子,往床緣坐去。
名為奧塔斯的男人也舒了口氣,撐著自己坐了起來,整好揪結在一塊兒的衣襟,「我相信你不會的。」
奧塔斯作為穆西御用近身護衛官的誓言,早在穆西年幼時就已立下,他是個純粹的夢魔,不會做夢,卻有食人美夢的能力。
穆西撇過頭去,看了奧塔斯一眼,卻沒再將視線離開──他被流放當時,當權者只施捨了他一個水袋,禁止他帶上任何護衛;從那時候起,他就沒再見過奧塔斯。
此刻,他只想把時間用來凝視他,不用說話也無妨,凝視他就夠。「為什麼來找我?他們希望我回去嗎?」穆西問。
族人接受一個血統不純的半妖摘下那頂王冠嗎?然而,不論他們接不接受,穆西都在找辦法回到屬於他的王國。
「我希望你回去,事實上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。只不過……不是現在。」奧塔斯回答,像在選擇適當的措詞。
「什麼意思?」
奧塔斯站了起來,眼神雖然難以避免的打量著穆西暫時作為避難所的小房舍,他仍然將視線重新回到穆西身上。
奧塔斯有一雙深邃的眼睛,似乎當他專注看著某個東西或某個人時,就沒有人能夠撼動他的視線。穆西能清楚看見,奧塔斯的黑色瞳孔裡,此刻只有自己的倒影。
「你走了之後,情況更糟了。族人陷入一片混亂,最後竟然也上演人類那種愚蠢的爭權奪位……。」奧塔斯說,「我沒有辦法待下去了,要我選擇的話,我寧願跟隨著你……」
「你知道跟隨被驅逐的人,是叛國罪嗎?」穆西抬起頭來,不敢相信奧塔斯在來時的路上,已背負如此嚴苛的罪名──
他想起在夢中,奧塔斯已是度過重山峻嶺,才踏入他的夢裡。
「在一個沒有領導人的族內,沒有所謂的叛國罪。」奧塔斯的口吻堅定,在穆西身旁緩緩放低身子,跪了下來──
「我選擇跟隨你。」
奧塔斯的赤誠,向來在低沉沙啞的嗓音裡默默傳遞,他的口吻中有沒有帶著一絲遲疑、一份猶豫,穆西都能查覺。
穆西看著奧塔斯說話的唇與低垂的雙眼,無論如何奧塔斯是回到他身邊了,再一次,他心裡的某個缺口終於找到了能填滿它的東西。
「再過一陣子,等我們的情勢穩了,我絕對會帶你回去。」奧塔斯又說。
「『我們』指的是誰?什麼叫情勢穩了?」穆西問,語帶質疑。
「我們的軍隊。皇叔在你走之後,鏟除了太多我們的勢力,如果我們成功奪回屬於我們的陣地,帶你回去就安全些。」
奧塔斯終於抬起頭,直視他的眼,「而我們非成功不可。」
窗外即將破曉,儘管黑夜尚未結束,黎明也攀在海天之際,曙光在等著穿透這間小房舍的窗。
穆西邊咀嚼著奧塔斯所說的一切,邊出神的盯著窗外看。奧塔斯的出現,以及讓他重新即位的決心,都出乎他意料之外;但無所謂,他知道,奧塔斯的長劍只會為了忠於他而揮──
如同每次在夢裡一般,奧塔斯從沒棄過他為穆西而戰的誓言。
此時奧塔斯已站起身來,走到了窗邊,「天快亮了,你趁這時睡一下……」
「奧塔斯。」穆西喊了他的名,揉了揉眉尖。「別再那樣進入我的夢裡。」
但穆西也知道,他只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鬆懈了戒心。
自從他離開族人以來,每回都得在清醒與酣睡之中徘徊,一再確認自己手中的匕首沒丟,穆西已經很久沒做夢了。
這一夜例外,他掉了防備,幸而在這時找上他的人不是別人,而是奧塔斯。
「……你睡得太淺,夢也太模糊,我根本不知道在你夢裡我做了什麼。」奧塔斯說,又走來他身旁,把床頭的燭火捻熄。「我做了什麼讓你不滿意的事嗎?」
奧塔斯的口吻原先顯得無辜,到最後卻親暱起來,穆西的心瞬間被一股灼熱感給揪住──的確,奧塔斯從以前就懂得在他睡時,潛進他的夢來。
他不會食去他的夢,卻會參與他夢裡那隱密又單獨的時光。
「不,沒什麼不滿意的事。我相信你是想提醒我。」穆西淡淡應道。
奧塔斯笑了,穆西猜他接下來會與自己一起定義何謂『令他不滿意的事』,但──穆西也帶過了一抹笑──他寧願留給奧塔斯在他夢裡自己揣度。
然而,奧塔斯只說:「你沒幾晚睡得好吧?快趁這時候歇一會兒,我會待在你身邊。」
方才還抵在奧塔斯頸上的匕首,現在躺在穆西鬆開的溫熱掌心上。
穆西再一次毫無戒備與顧忌的睡去,奧塔斯明白,他說會待在穆西身旁的那句話,已經在穆西的潛意識裡立起了一層屏障,有那層屏障,穆西知道自己就不會有危險──而他,奧塔斯,甚至是穆西唯一留在屏障內的人。
奧塔斯坐在床頭,將匕首悄悄從穆西掌心中拿開,而穆西手指上輕微的顫抖只顯示他睡得更熟。
對奧塔斯來說,穆西是他手臂上象徵王儲護衛官、刻骨銘心的烙印,是個保管奧塔斯心中複雜難解的情感的人;他坦承他對穆西的迷戀與愚忠,但他管不住這份隨著保護他的職責而生的感情。
他把匕首收回穆西腰間的鞘中,一隻手透過穆西衣服的布料觸摸著他削瘦的身體,無論曾經在夢裡與穆西的距離多近,都不及眼前這樣的觸感真實。
順著他的腰、腹,再到胸口與頸間,奧塔斯的手心與穆西身體之間的空隙時而存在時而消失,他的觸摸帶著珍惜、貪婪,能讓他同時產生這兩樣情緒的人,大概也只有穆西了。
指尖安靜的感受穆西下顎的骨感,他熟睡了,應該不會因此被驚醒,奧塔斯笑自己,這一次竟然不貪圖他睡熟的時刻了。
拇指來到了穆西微微呼出氣息的唇間,他循著穆西唇瓣上的紋路靜靜探索著,想知道吻上這雙唇時是什麼樣的感覺。
奧塔斯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,但他沒有退縮,反而低下頭去,唇的終點仍舊不敢造次,只來到了眼前他主子的耳邊。他想說些什麼,但他做的只是深深汲取了穆西頸後的味道。
終於,他吐出了幾個字。
那是還在母親的城裡的事,不論穆西多晚就寢,他知道奧塔斯都會站在房門外──守護他的夜晚。
而遁入夢鄉後,他永遠記得,奧塔斯從側邊湊近了他的耳,一隻手還緊緊叩著他的頸子。在夢裡沒有所謂的矜持,穆西甚至會等著他將那些他不曾聽懂的字句說完。
接著,奧塔斯會靠上來,張開溫暖的一雙唇,覆上他的耳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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